一 　　时光，漫长的一条河；人生，苦短的一根线；十五年，弹弹指头，过去了。 　　 喝了点酒，突然心生忧伤，不依不饶地往骨头眼里钻，苍凉得很。人这一辈子，若活七十年，前二十年，像蝉在泥里，拼命地积攒力量，只为有一天，破土而出。后二十年，又夕阳一样，一点点地坠到山后头，用牛拉都拉不回来。掐头去尾，精华也就这中间的三十年了，从上班算起，已过十五年，看来，这瓶人生精华素“哗哗”地就被挥霍一半了。 　　想当年，俺拖着单薄的铺盖卷，东张张西看看就进了这座古色古香的小城。小得很，好在俺也没见过大城市，再小，也比俺们的村庄气派了去。两条不拐弯的水泥大街，纵横交叉，抵达东西南北四个门：宾阳、定湖、通淝、靖淮。十字街口，人来熙往，商贾云集。东街街口是百货大楼，西街街口立着风光气派的电信局。合抱粗的法国梧桐，在一色清风里，精神抖擞，这边的枝架着那边的叶，圈成一道密实的甬道。正午的阳光，再刚烈，穿过叶隙，也就剩下一些温柔的光斑了。 　　据传寿州城里有三街六拐七十二巷，有救过赵匡胤的美食大救驾，有挖出金棺银棺的报恩寺，有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清真寺，当然，还有不能不说的八公山，廉颇埋在这，刘安在这炼丹升的天，晋朝的兵，在这打过埋伏，还有山前的那条河，淹死了前秦四十万的兵，也淹破了一代强人苻坚的皇帝梦……晕狂，虽说俺在档案的籍贯栏里一次又一次填了“寿县”两字，那跟张僧繇画龙没点眼睛一样，一纸画而已。直到俺把档案放进了这座城，尘埃落定了，俺也是这座城的人了。俺手里攥着这个城发给俺的红本本，一看那个喜呀，一本子上，就住俺一个人！大有当家做主人的自豪。要知道，从小到大，户口本上，俺的名字一直都落在最后一面上的。 　　心里激动啊，晚上站在宿舍的露台上，看那一城的灯火，两个字：踏实！有地住了，有钱花了，一份菜不要分成两份吃了，小小的心，被幸福胀得发紧。吃不愁喝不愁了，这寿州的龙，咱终于给她点了睛，可以看看它的真面目了吧？记得那会钱不多，买不起自行车，又不像现在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二手货，想转悠，只好拎着两条腿，自己走。这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寿州，真是由大大小小的巷子，编织而成的。东西南北四条街，每条街两边都有数个颇具规模的大巷子，通向城的纵深处，每条大巷又延伸出数条小巷，小巷的两侧，则开出弯弯曲曲长短不一的羊肠巷，羊肠巷的底处没准就会露出一扇斑驳的朱门，墙头叠着花荫，画眉儿啁啾，喜欢煞俺也！ 　　巷子的命名五花八门，有以姓氏冠名的，如曹家巷，何家巷，郝家巷等；也有因典取名的，最有名的就是牛留犊祠巷，还有比较搞怪的十八茅厕巷；也有是以建筑命名的，比如东西大寺巷，因其直通报恩寺；营房巷，想来过去住过兵；至于箭道巷，将爷巷，照壁巷，过驿巷，肯定跟古代这座城池的建制有关系；最忘不了的应属洋叉巷，巷成“Y”，形如农民叉草的铁叉,大且长的为洋叉把，顶端分出的两条短巷叫洋叉股…… 　　赶在阳光明媚的一个下午，择准一条巷子走进去，七拐八弯，就能转进寿州的深处。没有高大的屋宇，每座房子都灰苍苍的，墙上铺满了藓，瓦上生出了苔，路面落满了时光的尘。但是，当俺三寸高的鞋跟扣响古老的青石板，跫音回荡，俺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幽古沧桑的境地，说不上是好，也说不上不好，就是希望巷子能再长些，没准呢，也能碰上个带着草帽、丁香树样的帅哥哥…… 　　二 　　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呢？想不起来了。一个人的记忆毕竟有限。仿佛一瞬间，大街变得好亮堂，尤其是棋盘街，那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寿州电视的取景地，劳累了半天，回屋一打开节目，嚯，那叫一个气派！灯火辉煌，车水马龙，这还是咱行来走去的地方吗，整一大城市的苗头！烧柴油的三轮车，最恣意，扔上一元钱，人再多车再密，巷子再悠长，它都能载人游走如鱼。当然，跟俺骑两轮车的技术比，还是逊了点，俺可是本城为数不多的能呛它们道的技术标兵哈！ 　　交待一下下啊，靠着俺吃了三年清炒胡萝卜的劲儿，终于，有了自己的车。新车接回宿舍的时候，那激动啊！到现在还记得它的模样，黑底现红花的梁，两个把手弯弯高耸，当时贼时髦的女士款，三百多块大洋呢！俺撑着一双小短腿，穿着不借鞋跟就打不起底的罗裙，推着俺锃亮的私家车，在三月十五的大街上摇来晃去。别把心思想歪了。寿州，可是实实在在的媒婆集散地，有女还愁嫁吗？彼时，俺都草花有主了，底气硬着呢。到大街上瞎晃悠，纯粹是为了看个热闹。不是吗，那卖内衣的男子，脑袋上顶着短裤，脖子上挂着文胸，嘴巴里喊着：瞧一瞧看一看，血本大甩卖……啧啧，还真满帅的，他那要陪完一切的坚定执着，若遇富婆，大有把自己赠出去的牺牲精神耶！ 　　嘿嘿，闲话不说了，说正事，说三月十五。农历三月十五是寿州的鼎盛了多少年的庙会。是说若干若干年前，有个老太太叫碧霞元君，从泰山巴巴地来到四顶山，四下一望，心里大喜。风水宝地啊，往北，层峦叠秀，向南，一道逝水蜿蜒脚下，正是制造那场淝水大战的天然屏障，向西，白光如练的淮河，由北向南拐了个弯，浩浩东去。沿淮两侧，则是一望无际的良田……风水宝地啊！她老人家怕被人抢了先，急中生智，当时就在山顶埋下自己的绣花鞋，到太上老君那儿申请了土地证使用证后，就在这开坛生香，为民祈福禳灾了。 　　别说是迷信啊，这是寿州的文化，寿州以及周边的人，尊崇这位仙人。三月十四的下午，方圆居民集结成行，上山膜拜。刚来上班那会，山前尚未修筑围墙大门，下山的路有三条，正路朝南，下山要穿越寿州城，淮南和凤台的香客，抄东西两条小路下山。据说，四顶山上每年必下的两场雨：三月十四晚上一场洗山雨，为香客洗尘洁路，三月十五白天一场净山雨，为山冲灰掸尘，还她个草青树绿。嘿嘿，看来神仙很讲环保地！ 　　俺就很相信这位奶奶。俺跟彼时男友现孩儿他爸，就手拉手，连上三年山，俺求奶奶保佑咱们平安健康，吃不上鱼翅燕窝，至少能天天有肉。很灵验的，俺现在的生活小葱拌豆腐，还能吃上肉丝马铃薯！胡萝卜再甜，没肉，人生还是寡淡呐！所以，俺睡熟了都忘不了喊一声：北山奶奶也，您吉祥了！ 　　酒醒了，心里亮堂多了。 　　说什么愁呢？都是酒催的。嘿嘿，不说拜拜，有空听俺继续猫。 　　三 　　　　俺是人来疯，这不，今天一览帖，竟然发现捧场的了，一激动，决定没酒也继续猫下去。闲话少说，还说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是寿州的一场意外。这座弹丸小城，居民十万，城里没有一家重型工矿企业。大白天，机关，单位，学校，吞吐着寿州城里多数风华正茂的人，而那些纵横交错的大巷小巷，住宅密集，商铺繁庶，很容易就吸纳了一大批无需朝五晚九束缚的散民。上午在没吃中饭之前，寿州城里的多数人，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该忙的事，在平常的岁月里经营着自己平常的日子，悠悠缓缓，跟护城河的水样，波澜不惊地往前淌着 　　写到这，俺就笑了。俺很直观地感觉三月十五就是碧霞元君这个好热闹的老太太扔的一块石头，“哐当”一声落下来，寿州的生活立刻水花四溅，激流丛生……总之，俺引导你怎么极限你就怎么想。从十三下午到十七上午，寿州城变成了个收纳人的大皮囊。各路商贾，从四方云集。有肩挑手提的，有车运车送的。有的就地摆个摊搞运气碰碰碰，有的大张旗鼓，搞产品促销。口音南北汇杂，货物应有尽有。那几天，寿州所有的房舍，都是底子朝天的，所有的人都被抖到大街上了，上十万的民众，被浓缩在这个小城的四条大街上。并不宽阔的大街，两边扎棚为营，中间画地为摊，卖啥的都有，还便宜得让人冒冷汗，汗颜自己的钱包总是不够丰满。 　　成堆的拖鞋，成堆的内衣，成堆的布匹，衣服，日用小商品，擀面杖，挠痒扒，菜盆子，女人手镯孩子铃铛，乃至高档的皮草瓷器，羊毛地毯，应有尽有。本来嘛，很多东西不需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可是，它们就那么温柔地默默地执着地躺在那，那么不依不饶地提醒着你，生活为什么还缺点美好啊，就是因为没请到它啊！脑子一热，大包小包的就拎回家了。没办法，那几天出门就是诱惑啊，没人有足够的意志力，捂住钱包，逃过这场不大不小的财劫。直到十七的早上，大街上空空如也，连根多余的桩子都看不到了。那一场繁华，好似突然生出的海市蜃楼，虚幻得像个梦。在街面冷清后，懊恼就蹭蹭地长出来，那个后悔啊，后悔得吐不出血就只好不停地吐唾沫，什么人呐，全是五花鬼子！三月十五，不过是一场钞票与废物的战争而已！ 　　不过，流水一样的日子，很快就蚀尽了这点不良情绪，拍拍花衣上的毛球球，扣动小脑袋，盘算着下一个庙会要不要买个大口径的电动刀！俺要用高科技给俺的花衣光光脸，没准它又能光鲜如初呢（这不是俺俺的杜撰，真有推销的，专门用来剃去衣服上的毛毛球）。嘿嘿，套用本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楼三先生（回俺帖的第三楼）的话：生活是根棍子，给它刻上眼儿，就能吹出调调来。俺呐，没事偷着乐吧！ 　　四 　 　　俺学会了“荏苒”这个词，是专门形容时间的，从哪来的，没去考究，俺是个没文化的人，考究类的事情最最做不来，就当是道听途说的吧。郁闷啊，时间它荏苒一下，牛肉汤又提价了。这都是第N次往上提了，让俺学会了伤感。业主望着顾客撅起那被辣汤烫得又红又肿的嘴巴，也疙瘩着眉毛，说这大环境决定小生意，物价飞一样的长，他们也只是掂着脚尖，提了一小步，一小步而已嘛！ 　　生意照样的好。好到门庭若市。在寿州，牛肉汤是份情结，香香辣辣地潜伏在每个寿州人的心灵深处。其实，吃动物骨头熬成的汤，是北方人的习惯。他们把剔去肉的羊骨头或是牛骨头，放进大锅里，装满水，搁上包着草药香料的纱布包，先是大火烧开，再小火炖熬，熬到烟云缭绕，汤白味浓时，随时盛上一大碗，加了盐沫胡椒粉，再掰开结实劲道的死面饼子往汤里一泡，唏哩哗啦一顿海吃。那叫一个美呀，花了汤的钱，却吃足了肉的味。 　　寿州是坐落在淮河岸边的一座古老的城池，地理位置不南不北。寿州人钟情的淮扬菜系，总是咸鲜适口，南北皆宜。大大小小的饭店也会引进外地的特色菜，但到寿州以后，总会被改造成寿州独特的风味。清蒸的鱼，一定要浇上咸鲜香辣的汤；糖醋的藕，出锅时定要放上适当的盐，那种只放糖不放盐，甜到轻佻的味道，在寿州，多不受青睐。多少去过上海广州的人，在陈述羁旅的痛苦时，总忘不了痛斥嘴巴受到的虐待。南方人，用糖做菜的主调料，寿州人不习惯，就像不习惯他们遇到高温就能拔丝的温软性格。寿州人的血液里，总是盐分超标。盐，是种有硬度的结晶，寿州的人也是，有话直了说，被碾成粉末，也不会拧个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时候还大口地吐痰。（哈哈，俺捂住脸偷笑一下啊！） 　　因而，牛肉汤的泊来，对寿州人来说，注定是场不能舍弃的缘。它咸到适中，辣到温暖，麻到些微，传到寿州，也不再是清汤舀来泡馍了。穿街过巷，你会见到每口热腾腾的汤锅上都支着长长的铁架子，架子上横陈着硕大的牛棒骨，告诉你这汤牛骨熬的，货真价实，汤面上糊着一层密实的红油辣椒，煮透了腱子肉，被店家用快刀，削成半透明的薄片，盛在干净的容器里。洗净发好的粉丝被剪理成长短适中的段儿，成箩筐地支在地上。案板上大大小小放着好几个小盆，碧绿的香菜，洁白的蒜末，抄过水的绿豆芽，浅黄的绿豆面饼，切成细丝的千张。 　　在清晨，省去烧燎的琐碎，一家人或是三五朋友，约在一处汤锅前，围着糊满苍蝇屎的桌子，冲着眯眯笑的老板，大声地嚷嚷着：老板，五人五碗汤来，一碗辣的，一碗不辣的，一碗辣的什么（调料）都不带，一碗辣的要千张不要豆饼，一碗不辣的要豆饼不要千张……你还别数落这是绕口令，人家老板拎得清楚，不到五分钟，按要求，一人一碗，你还别瞪眼，汤上了你就吃，动作要麻利，挨着你的衣服，等你座的人，排成队，那眼神，勾勾地盯着你腚下的凳子哩！ 　　俺就好这口。刚来寿州城，就被这汤迷了魂。每个礼拜，巴巴地等着下夜班，板着一张熬了夜的小黄脸儿，捋一下毛烘烘的乱头发，直奔东街的过驿巷。巷口那老海锅里“咕噜咕噜”地翻着红泡泡，半条街都串上了辣香味儿，俺还没到十字街就开始大口地吸溜鼻子，那个滋味儿，醒脑！说什么一夜没睡，说什么忙得垂头丧气，热腾腾的大汤锅就像一枚大句号，终结了所有的不良情绪。吃着滋味养人的细粉牛肉汤，看过来过往东奔西忙的老老少少，眼睛和味蕾一样地欢喜，不寂寞。所有的体验结束后，从腰里摸出一块钱，往老板的钱罐里一扔，体体面面地走人！ 　　真是咱穷人的汤耶！那会，俺一个月百十块大洋，不吃肉，每个礼拜也要喝两回汤。俺的逻辑是再穷，也不能穷了感觉！这不，正是这汤的滋养，才让俺的回忆，充满了浓郁的香！ 　　唉，想一想，怎么着也是物有所值啊，胡萝卜都扇着膀子往上飚价，就不允许牛肉汤自翻价码吗？价再涨，也是咱百姓的汤！ 　　俺坚定地相信。 　　五 　　画龙容易绘犬难。这话说得极是。我们可以信口开河地描述神仙们的宫殿，但要讲清楚自己蜗居的精微处，总有无从下笔的凌乱。就像俺现在，很惶惑，与寿州零距离十五年，听是她，见是她，吃穿都靠她，拿起笔来，却写不透她。不可否认，复杂的人文环境，深厚的历史积淀，让她总如蚌埋沉沙，迄今为止，多少的文人墨客，来了寿州，都会试用自己的视角，犀利地划开她的一角，想把自己的见解，植入她的肌肤，渴望有朝一日，能借她孕育成珠。俺也有这种想法。可是俺是不学无术之徒，俺喜欢的是满大街的市侩人情，俺见到的也就是满大街的人情市侩了。 　　俺刚来时，东西北三街都是合抱粗的梧桐树，密荫匝地，荫护着两旁的店铺，也荫护着店老板脸上的表情。他们笑得殷勤。他们拉着你的手说，妹子啊，你看看这衣服，这款，这料，这做工，没你这气质，别穿！俺啊，一个乡下妹子，脸上的鼻涕刚吸溜完，心里的鼻涕还在冒着泡泡，就被人恭维成这个模样！一个月不吃饭了，也要拿下这趟货！俺那几年，在这养心不养身子的糖衣炮弹下，面黄肌瘦，却穿得丁丁当当，光怪陆离。嘿嘿，别以为这不堪的往事，被俺提起，就表示俺后悔了。俺不是那号人。俺丢了钱，却买了越来越多的经验。五年后，俺逛商店，就开始眼白儿往上翻，越是见了可心的东西，两眼越是往房梁上看。俺知道，心里再喜欢，面子上不能乱。想多多掏俺钱的人就是俺的敌人，俺不动声色，他就没底了，他心里没底了，自然就乱了。乱得是敌人嘛，毛主席支得招，俺掌握得驾轻就熟。俺周围的高参，越来越看好俺的眼光了，终于有一天，俺也被别人拉着，进商店挑三拣四去了。俺心里嘿嘿偷笑，成长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后来吧，突然之间，大街上的水坑没有了，可是硕壮的梧桐树也不在了。大街亮堂得有些晃眼，门脸儿都露出来了，店主们都欢天喜地地忙着装潢。既然不必夜行了，谁不愿穿上锦衣露脸呢？俺在白花花的街面上晃悠着，心里苍白一片。还是喜欢那半明半暗的过去式，和店主们半真半假的磨着牙，多少无聊的时光，倏忽而逝。可是，容不得俺伤感。这一路行来，竟然有无数人朝着俺点头致意。这表示什么啊，表示咱们认识，咱们是熟络人，没准走累了，就可以折进 某家门脸里，小坐一会儿，唠嗑两句。再买他的东西，一口一个定价，他和蔼严肃又极尽诚意地说：都一个城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会糊弄你。兜里没装钱？那就先拿回去用着，等明儿路过时再把钱捎来。这事弄得，把俺培养得跟老美似的，经常搞提前消费。小到一把葱蒜，大到衣物家什，钱还是一样的花，心，却被彻底地俘虏了。 　　俺常常错觉，是不是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东家串到西家的村落时代？ 　　六 　　俺是个晚熟的人。对时光充满了敬畏。总以为命中很多靠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不经意就随光阴漂来了，比如好性格所必需的那些质地光滑的东西。老公说，这种缺少阳光的宿命思想，在我们家，一定要遭遇严厉抵制。妹妹啊，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走着走着，俺就从一个孩儿气十足的小姑娘，成长为老成持重（老成，是因为脸上皱纹，纵横交错；持重，是因为家里家外操持的任务很重）的孩儿他妈。感谢寿州，她是陪俺一起接受光阴雕琢的。十五年，相对于她的沧桑历程，白驹过隙，却也在她的额头，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痕。 俺上班，就逢着改造棋盘街照壁巷县委会等几项大工程，紧随其后，修了东街与北街靠近城门段的路，而后，内环城打通了西、南、北三面，寿州人的晨练，有空间了。一大拨不贪早睡的人，可以在城墙根下舒展腰身，吮吸墙上青草制造的氧气。有些勤快人，春天的时候，就在墙上的草丛里，秘密埋下一些南瓜或是葫芦的种子。夏天到的时候，爬了半坡的秧秧，开出了密匝匝的金色或白色花朵。太阳还没出来，主人们就站在高高的坡地上，在藤蔓间炫耀似地翻腾着，而后抱起一两个肥硕的南瓜或葫芦，于俺擦身而过，那眼神，逼得俺想半道打劫！ 人有家，家有国的生活，就是美好啊。记不清用了多长时间，国家给了钱，人民又集点资，修复了寿州的南门（即通淝门）以及相关的配套设施。那叫一个气派啊，一门三孔，王都的规模。华表、扶梯，雕龙画凤。到了晚上，灯火辉煌，碰到个没去过北京的外地游客，车子没到跟前，心里就一激灵。这人口密度，这古色古香，往夸张了想，真有点像天安门呢。 有一种不安的情愫，在蠢蠢欲动。寿州，恢复不了以往的安宁了。九十年代的中后期，一个叫做“拆迁”的词，流转在寿州百姓中，成了大街小巷茶前饭后人们必谈的话题。让人欢喜让人忧的词啊！紧随其后，一座又一座现代化的林苑小区，在一条又一条老巷子的废墟上，拔地而起。攒钱，首付，贷款，买房。寿州人的奋斗目标，越来越明晰。连小姑娘找对像，都发生了价值转向，俺那时代流行的三金四银，已土得掉到渣里去，新斩斩的三室一厅，那才叫场面！大批的人，远走他乡，挣银子去了。俺老了，俺夜夜拍着自家的夜哭郎，眼里冒着绿光，任凭身边的一群小妖们，肆无忌惮地比量着自家房子的平方数。 　　时光在流逝，无情而仓促。妹妹啊，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能不往前走吗，回过头也就是匆匆地看一眼。俺如此，寿州更如此。没人能够逆转的。 　　好在，正是时光的积淀，让俺的心，变大变深，让俺知道了，爱之深，未必就要恨之切，对一个人如此，对一座城更是如此。 　　此刻，俺站在墙头上，任秋风四起，垃圾飞扬，看着这座老不像老，新不算新的城，不再装得像个愤青。收起每个塑料袋，管好每口想喷薄而出的痰，做好每件分内该做的事，就是对她感了恩。至于她的路，一定是朝前延伸的。一定是。 　　太阳升起了，悬在城外新城---“现代汉城”的楼群上方，耀眼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