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日，阳光和煦。一阵阵暖风从护城河跃上桥之护栏，那青石雕刻的云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桥下河水清浅，石级累然，这来自江淮分水岭连枷山的淝河水映照着浣衣女子酡红的面容，她们保持着几千年来的姿势，像是要荡涤这城池的尘埃，揉搓起衣衫来激起入冬以来的阵阵涟漪。如果碰巧道路上车马停喧，那捣衣的声浪并不逊色于报恩寺里的晨钟暮鼓，因为从这里能感受到古城的真实，想停下来成为其中的一员，感受这座城池的脉络和余温，不由得想起王维的两句诗来，“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寿州城在立春之日，草色微黄，间或有星点的绿色，城墙的斜坡上，远的或近的，都“枯”一色植着草皮，《淮南子·天文训》有云，“距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阳气冻解，音比南吕。”虽然春已立，但离倾城繁花的春天，还有待时日。 　　寿州地处北纬31°，安徽中部，淮河南岸，八公山南麓。晴天可以放眼于北，道教宫观屹立四顶山巅，巍巍乎有紫气东来；大雪纷扬中，山色在林木的裹衬下苍苍含黛，淮河上片帆不动，莽莽至于无尽处，近旁的山峦在冬阳西隐中岚气渐散，只留下冷峻的光芒；最是那春来，阳气浩荡，整山，整岭，整阪，整坡，整涧，整溪，桃花掩映，万木葱茏，登楼望远，寿州城带湖安居，在一大片绿中悄然又攒足了生机，这时候天上的风筝和地上的孩子，一齐欢腾，吴均的《八公山赋》写足了顾盼和精神，“上披紫而烟生，傍带花而来雪。”书法家虞卫毅为新徽派美术家张君法画集写下这样的评语，“寿县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文化古城，县城坐落在风景秀丽的八公山脚下。八公山重峦叠嶂，风光独绝，淮河流经群山之北，曲折环绕而东下，淝水也飘然而来，傍依南麓注入淮河，山水相映，在这里形成淮上山水画卷。” 　　山水之道，关乎性灵以及城市天真，之所谓，“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钱锺书《谈艺录·十一》云，“长吉(李贺)好用‘啼’‘泣’等字。以咏草木。”通观寿州山水酬答诗词，众诗人好用“险”和“幽”吟诵寿州山水草木，吴均《八公山赋》，“尔其盘桓基固，含阳藏雾，绝壁险巇，层岩互回。”李白《送张遥之寿春幕府》，“寿阳信天险，天险横荆关。”孙毓筠《重游硖石》，“水激盘涡险，天高巨野空。” 　　“幽”一字，俯拾皆是。刘安《屏风赋》、《招隐士》，“维兹屏风，出自幽谷。”“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想缭。”李君甫《淮南幽桂辞》，“幽香间淝淮，飘去彩云间。”苏轼《硖石寺》，“山僧本幽独，乞食况未还。”今人孙子连先生有词云，“鸿烈训，姓名留，胜王侯，几多雅士，携酒呼朋，揽胜探幽。” 　　在寿域内观察，“险”字与八公山高峻无涉，可能与寿州山体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一山分四顶，三面瞰平湖”(罗隐《四顶山》)寿州北部山地高约20-241米，八公山、四顶山、五株山均在241米以下，不能算是高山峻岭。寿州志上说，“寿州襟带淮淝，控扼吴楚，地理形胜，古称要害。”寿州山体横亘淮北平原之南下路线，成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的要塞。发生在寿州秦灭楚、淝水之战等大小战役以及宓子践和廉颇客死寿州的故事无不证明了这一点。六安学者姚治中在《淮南王刘长父子风云录》一文中这样写道：“公元前195年，刘邦除掉英布，刘长成了淮南王，当时的淮南国是横亘在中原与江南间的一道屏障。”如此“险要”之地，成为历代焦点。 　　当我们看到方召麟亦或张君法的山水立轴的时候，无不为其“险”与“幽”所打动，方先生是抗日将领方振武的后人，她的山水古意突出，总有一轮红日浮动在山色之上，中锋草草了了几笔勾勒，波痕备矣，拙里藏巧，让人有无限遐想。张先生的作品总让我敬畏地看，在他的大幅山水面前，总觉得有不寒而栗之感，顿生一股凉意。抬眼望莽莽苍苍，再看细部，沟壑和草木总是和谐于方寸，大意淋漓，意在笔先。 　　寿州的山、水、光影最能对应书画家们的精神指向，站在高岗之上，看方圆百里平畴，这里诸王的墓穴静静地躺在繁花似锦的庄户人的桃园里，千里长淮也将“犁”过绿色的原野，初夏的河湾，影影绰绰的几盏灯火，辉映着满天星斗，那晴天里的船厂，丁丁当当的敲击声音响彻在群山之间，寿州的山水成就了城池的丰润。远方的种子也在城池的高处生根发芽，一场雨水就拔高一节，瓦松在这里长呵，在瓦楞间，绿莹莹地长呵，青苔布满寿州的井沿，那汩汩的水流，来自山脉和根系，于是乎，这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栀子、秋天桂花和菊花、冬天的腊梅全都应时而开，走在寿州的深巷，花香也会隔墙抛掷过来。 　　而立春之日，我又不知道如何勾画你——寿州，我仍旧站立在通淝桥上，环顾四周及远眺那座山巅，我回忆起寿州一幕幕往事和我曾周游的形迹，脑子里存留的是历史的浅吟低唱，我对寿州的山水光有着更多更好的理解，我也十分感谢寿州书画家给我提供的视觉快慰。今天淮河东下，淝水西流，两派流水又一次不约而同在八公山下缓缓蠕动。又是一年春水流，除了我们的心灵，恐怕很难留下更真实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