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湖畔等你。”慕白在QQ的对话框里敲下这几个字后就关上了电脑，出门。 风很大，春天的傍晚，寂寞的湖畔，水杉林子幽静而清新。水面，不时有鹭鸟轻盈的掠过。那一叶扁舟泊在水中，泊了十年？慕白的眼眸里升起一团雾气，记忆缓缓从那团雾气里影影绰绰地凸显...... 那年，高考后，慕白带着一本卢梭来到了爷爷家，爷爷的家就在湖畔，三间简陋的平房面湖而居，一片芝麻在屋后的空地上郁郁而生。对门的湖面，有一只小木船，爷爷会划着船撒网，也会灵巧地靠近菱角和芡实给慕白带上些欣喜。慕白则喜欢坐在水边，最靠近水的石阶上，读书。那时的他尤其向往卢梭的小木屋。可是，这湖畔不是瓦尔登湖。好在，有一天，他发现，对岸，居然有片树林，骑车沿着堤坝绕过那一大片的水，走近，发现那是一个水杉树林。林子不大，却幽静清凉，时有鸟鸣。慕白兴奋极了，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领地，而自己此刻就是这片领地唯一的王！ 每天，慕白都会骑车从湖的对岸到他的领地。那个黄昏，慕白从厚厚的水杉树针铺就的地面拍衣起身，一抹红刺亮了他的眼睛。怎的？他的领地居然立着一位红衣少女，那深红色飘逸的蝙蝠衫和修长牛仔裤让少女亭亭玉立又恍若天人。慕白看呆了。少女淡然的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原来，她是在作画，对着湖面斑斓的夕照，画笔翩飞，画纸上美景已然成形。 “你好！来写生啊？”慕白整理好了衣服，站在少女面前有些腼腆地搭讪。 “是。”少女甚至没有丢过一个眼神。 “天不早了，我回家了，你也早点走吧，不然蚊子会抬走你的。”慕白有些怏怏地说。 “嗯。”少女依然没有回眸。 九月，慕白背上了行囊，来到省城的一所大学。学医，他父亲的愿望。他只爱读书，有关历史，有关宇宙，唯独不爱那么细致的了解人体。而且，他分不清什么左右东西，解剖课本里的方位让他头疼。好在，学校的对面，穿过一条小巷，就是一片湖。虽不大，却也是那座城市里一处有生机的所在。他常拿了书去湖边读。 那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十一月的上旬，从解剖实验室里出来，就看见大朵大朵的雪花绽放、散落。慕白兴奋地往湖边跑，他喜欢落雪，雪落在湖边那些青翠的竹上，一定格外的美丽。 穿过小巷还没来到湖边，慕白就怔住了。那一抹红刺亮了他的眼，一位穿大红风衣的长发女孩伫立在湖边，大朵的雪花在她透明的蓝伞上堆砌。慕白觉得这背影是那么的熟悉，不由地，一个趔趄，惊扰了红衣女孩。细长的凤眼，眼神却是淡漠。 “你......”慕白拍了拍身上的雪，带着惊喜道，“你是来写生的吗？” 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疑惑，却依旧不语。 “还记得我吗？暑假在雨湖边的水杉树林里，我见过你画的夕阳！” 女孩的名字叫做瑜。后来，慕白便唤她小鱼。不爱说话的鱼，美丽的鱼。瑜就在慕白学校边上的一所师范学院读书，修的是美术。她的家其实和慕白的爷爷家很近，那个湖边的小镇上。瑜其实是小镇上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这个学期来到省城进修。慕白很好奇，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怎么去做老师，瑜笑道，如果你做我的学生，就知道我的厉害了。不说话的老师，才是最凶狠的老师！ 事实上，瑜一点儿也不凶狠，也不厉害。她有些忧郁，也是那么的爱在湖边发呆。寒假的时候，慕白约了瑜一起回家，当然，他回的是爷爷家。来到小镇，除了瑜，慕白没有朋友在镇上，然而他却特别的想和人分享认识瑜的经过，也更想了解瑜的一切。回爷爷家好多天了，他开始后悔没有要瑜的电话和具体的住址，他只能每天去镇上的中学校园里溜达，他仔细的沿着每一间教室的走廊走过，侧头看教室里张贴的字画，还有黑板报，想去辨认哪些是出自瑜手的作品。他甚至围着厕所转了一圈又一圈，企图能在那里和瑜遇见。临近年了，依旧是失望。回到爷爷家，忍不住和爷爷说起瑜。爷爷想了一想说，哦，就是刘家的新媳妇吧。新媳妇？慕白懵了。 开学。慕白不再去湖边。四月的时候，有高中同学约着参加舞会。去了师院。到了那里，慕白就忍不住要去找瑜，央了同学的女友，在宿舍里找到她。在校园里一棵水杉树下，路灯昏暗，慕白看着瑜穿着一件红色的开衫缓缓走来，她的长发飘散，纤弱孤单，忍不住，上前，盛放在身体里数月的委屈、思念、疑惑汹涌而起，化作了一种力量，第一次，他将她紧紧地揽入了怀抱。他感觉她在颤抖，一条颤抖的鱼...... 那个晚上，他将对她的爱恋、思念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瑜，依旧是一条静静的不说话的鱼。可是，即使路灯昏暗，慕白也能看见她眼中的泪水静静地滚动。 他们不再多说什么，有时间就一起在湖边，她写生，他读书。偶尔也会去爬山，一座不太高的山，然而山里却长满了相互缠绕无法分离的藤。瑜画了一幅青藤的画，一直悬挂在慕白的床头。两年过去了，这一次，慕白没有和瑜一起回家。慕白跟着广西的同学一起去了广西最偏远的山村。开学的时候，收到瑜的一封信，信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用铅笔画了一条鱼。流泪的鱼。 慕白知道，瑜在那个暑假结了婚。开学后就离开了小镇，在县城的中学开始她的新生活了。她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为这桩可以改变她命运的婚姻一直兴奋和骄傲不已，她是那个偏远小镇的村子里跳出农门的唯一女孩，并且还嫁给了小镇上最有权势的人家，进了城工作，在城里安上了家。 慕白的家就在小城，每年的假期回家，他都带着矛盾的心情，希望见到瑜，又怕见。那年春节，不知怎的，瑜居然在前往他们家拜年的人群里。依旧是红衣，大红色的羽绒服，依旧是长发飘散，依旧是沉默不语，只是，慕白看见了，她眼底那缓缓升起的热度......然而再一看，他也看见了她手中牵着的孩子...... 慕白毕业，考研。这一次，不再是父亲的愿望，他读的是师范大学里的历史系。之后，读研，读博，去挪威做访问学者。不觉间，十年的光阴滑落，他归来的时候，已是一位戴着无框眼镜，干净而深沉的绅士了。女友从黑发医学院同学到黄头发的欧洲妞，已经经历了不知几场爱的剧集。父亲打电话告诉他，爷爷去了。他这才回到老家。在爷爷的灵前恸哭了一场。却不知哭的是安睡了的爷爷还是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爱情。还是没有忍住打听瑜的消息。这才知，瑜又回到了小镇。她那荣耀的夫家，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的老公和外面的女人生下了儿子后，默许了她提出的离婚要求。她离开了城里那个所谓的家。相依为命的孩子在一场脑炎之后殒命，她便重新回到了小镇，回到了她最初工作的小镇中学。 慕白在小镇上看见了几张教孩子绘画的招生广告。他仔细辨认，从残缺的广告上记下了上面留着的QQ号码和电话。在堂弟的办公室里，他抽着烟，手机上反复按着拨打键和挂机键。终是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他不知道他的出现会不会是场突兀的错误。忍不住，他在QQ里留言，如果，她能看见；如果，她能想起；如果，她能来湖畔...... 不知多久，暮晚的湖畔，鹭鸟惊起，慕白从那团雾气间恍然看见一团红色在刺亮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