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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张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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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05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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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09-01 17:00:29 |只看该作者
楼主
不知何故,忽然想起了张矬子,也许张矬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许时光让自己不断老去,总爱回味已失的那些岁月,也许那个艰苦的年代里,张矬子这位老人敬业守职的形象感染我的后半生,这些原因或许兼而有之。
张矬子,五短身材,矮矮的个子。在我的记忆里,每年冬季,他总是穿着一身略显肥大的棉衣,头戴一顶已经很旧的火车头棉帽,肩上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棉布袋,里面装着他当天的吃食。还有一件,已被烟熏火燎得完全成了黑色的茶壶,茶壶是一只破旧的搪瓷杯子改装的,已经掉了搪瓷把,他用一根铁丝,在杯口绕了一圈,然后两股铁丝拧在一块儿,足有尺把长,就成了茶壶把,长长的茶壶把,免去了烧茶火燎,倒茶时水烫手。他的腰带间,扎着一根粗粗的棉布腰带,这根腰带,不知有多长,也不知道有多宽,反正扎在张矬子的腰间,鼓出了好多。腰带间,斜插着一根,尺许长的旱烟锅,黄铜做就的烟锅头,红色玛瑙做成的烟嘴,黑色皮子做成的旱烟袋,走起路来烟锅、烟袋在张矬子的腰间晃来晃去。他的肩上,经常扛着一把磨得亮光闪闪的钁头,那把钁头既是他的工具,也是他的伙伴。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的右臂上,套着红布做成,白漆书写,“护林员”的红袖章,这个红袖章也许戴在他的臂上,就从来没有洗过,已经变成了黑红色。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黝黑的脸堂上,尽是沧桑岁月刻出的皱纹。
村上的人们都叫他张矬子,他的真名叫什么,我现在也不得而知。母亲告诉我,小孩子不能叫大人的绰号。按七拐八拐的亲戚论,应该叫人家爷爷才是。当然,见了张矬子我会亲热的叫他张爷爷,背过他,就叫张矬子。张矬子有家、有妻、有儿、有女。那时候,全村大部分人家都揭不开锅,他们家时常还有白面馒头吃,这件事让村子里很多人大惑不解,有的人说,张矬子住在南山,离他们家不远处,有一个很深的地窖,祖上在地窖里给张矬子藏了十几石麦子,还有的人说,张矬子当护林员,在山上一处密秘的山凹里,私自开垦了一片荒地,种的麦子年年够他们全家食用,这些都是言传,谁也没亲眼见过。不过,张矬子人矮心细,也很勤快,开荒种地这种情况也许有可能。
张矬子58岁的那年冬天,他突然发病,一口气没有上来,儿女们都披麻戴寿,哭天抹泪,急急地给他穿上老衣,请来阴阳先生和乐队,准备给老人办丧事。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张矬子竟然奇迹般的从棺盖上坐起来,还破口大骂儿子,我还没有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儿女们看着坐起来的父亲,都吓得目瞪口呆。儿子凑近父亲,用手在父亲的口边轻轻地试了试,觉得父亲确实在呼吸。于是由泣而笑,一把抱住父亲说,你没有死。张矬子说,我睡了一觉,梦见阎王爷又把我送回来了。于是,张矬子死而复生的各种传闻在全村传开了,而且传的神呼其神。听说是阴间专管生死的阎王爷,派小鬼出去索命,小鬼出去没有抓够人数,顺手牵走了张矬子的阴魂,回去给阎王爷交差,阎王爷翻开生死薄一看,张矬子寿数不尽,就放了他,张矬子是死而复生之人,因此,全村人都怜悯他,生产队长也照顾他,让他到北山的老乌沟里去巡山护林,他可以每年出全勤,领一个壮年劳力的工分。
我家门前有一个大沟,村民们都叫梁家河。河边生长着差天的白杨树,有了林子,便有了鸟儿,林子里最多的是乌鸦,黑色羽毛,红色的嘴巴的乌鸦,经常在河上盘旋。张矬子的职责是护好林子,不许牛羊进林间食草,不许村民进入林子里砍柴伐木。一年四季,张矬子就在塬畔里到处巡视,发现有偷偷放牧者,便好言相劝,看到有人进入林子里砍柴者,就软缠宁磨,让他们给自己个方便。夏天和秋天,是张矬子比较悠闲的日子,因为这个季节,山上到处都有青草,放牛的、放羊的都不会把牛羊赶到生产队禁牧的林子里去放,砍柴的也不会砍一捆,让自己累得要死的青柴禾回家。这时候,他拎着那件茶壶,唤来山头上的羊倌、牛倌,蹲在一处阴凉树下熬茶喝,侃大山,吹牛皮。山上有的是柴禾,山下有的是清泉,就地挖一处能够驾起茶壶的锅台,青烟升起,伴着烧得嗞嗞作响的茶水,品着熬得粘稠的茶,吸着旱烟,再瞧瞧青绿的山,看看悠然觅食的牛羊,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夏天的林子,也是我们这些顽皮破孩的天堂,到小溪里捉青蛙,逮蝌蚪,上树掏鸟窝,砍柳条,张矬子俨然就是一位山大王,带着这群孩子,呼风唤雨。最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树阴下,用我们砍来的柳条,编成一只只精美的柳条筐,没想到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竟然能编出,艺术品一样的白色的柳条筐,这些柳条筐有的送给了别人,有的留下来自家用,我亲眼看到过,队长的老婆,提着张矬子编的柳条筐,筐里装着鸡蛋,赶集去卖。饿了,他从随身背的布袋里,摸出一个,已经被山风吹得裂开了口子的馒头,蹲在树下,大口地嚼起来。他边吃边瞧着孩子们的欢乐,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进入冬天,有的村民们就会偷偷地进入林子里去砍柴,有的放牧者也会悄悄的把牛羊赶到林子里吃树叶。这时候,他最忙碌,天麻麻亮,就起床来到了山头上,迎着冽冽的寒风,守望着山林。张矬子护林,并不是铁面无私,他每天面对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本村村民,有时候,他看到有人进入林子里砍一捆蒿草,回家烧火做饭,只要不破坏树苗,或者没有让更多的人发现,他都会睁一只眼,闲一只眼。我也亲眼看到,张婶摸黑在林子里砍回一捆树枝,悄悄地扛回了家,我还看到,邻居刘叔叔,偷偷地躲在一处很少有人看到的山里,用他那把锋利的镰刀,割去了半个荒山上的蒿草,他都视而不见。于是,我和哥哥在一个逢集的日子里,拿着镰刀,悄悄地溜进了老乌沟里,准备偷偷地弄些柴禾。我俩意为,张矬子当天,一定赶集,就在我们兄弟俩,胆战心惊地割着蒿草时,对面山上传来了张矬子大喊大叫声。我和哥哥面面相觑,我心里暗暗叫苦,坏了!被张矬子发现了!我俩本来就有点做贼心虚,不知道如何是好。哥哥壮着胆子对我说,别理他,快点砍,收起一捆后就快点回家。对面山上的喊叫声听不到了。我俩意为,张矬子今天发了善心,不会再找茬了,慌乱的神情有所收敛。就在哥哥背起柴捆,我也收拾镰刀准备逃离时,张矬子竟然从对面山上下来,翻过沟,气喘吁吁的站在了我俩的面前。张矬子似张飞一样,怒目而视,破口大骂,没想到原来是你俩个兔崽子,我在对面山上喊了你俩半天,你们为啥点气都没有,哄得老子爬了一道山……张矬子越骂越气,越气喘气越粗。哥哥说,这山又不是你们家的,砍点柴犯啥法了,别人能砍柴,我们为啥不能砍。听到哥哥的话,张矬子更来气了,拉着哥哥要去见生产队长。我在一旁央求道,张爷爷,我们错了,以后不再这样了。张矬子真是欺软怕硬,没有放过我们兄弟俩的一点意思,闹到最后,张矬子把我和哥哥砍的那点蒿草全部撒在山坡上,最后他提着我俩的镰刀、绳子做为战利品,到生产队长那里去告状,也是去请功。
此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对张矬子怀恨在心,总意为他是欺负我们年少体弱,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远远的避开。包产到户后,山上再也见不到张矬子的身影了,只到我离开家乡,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几十年过去了,老乌沟的林子还很茂密,张矬子活到85岁寿终正寝,他用心血看护的那片山林,给后人留下了一处宝贵的材富。(人物系化名,部分情节虚构) 康 健 201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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