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方 瓦中 唐人 老方是学校一退休教师，也是我的老师，但同事中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我的老师，好像在公共场合，我也从未大大方方喊过一声老师。现在回想起来，羞愧万分。 　　老方只在初中的时候教过我一个学期，那时的老方是出了名的老好人，50岁左右，国字脸，一米七几的个子，却有着老奶奶一样的性子，还是那种异常慈祥型的。教我们还没到三天，班上就有人公开和他叫板了。最过分的一次，有人画了一只乌龟，趁他转身的时候，贴在他的后襟上。当他踱到讲台上，一转身写字，堂下笑成一片。老方不以为然，慈祥一笑。类似的事，经常发生，可老方还是一样上他的课。我是老方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中的一个，我听课还算认真，我也从未当面让他难堪过，但说良心话，我很是瞧不起老方。我总认为，当老师的实在不该如此。 　　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我和老方在另一所中学成了同事，更令我惊奇的是，我进校报到的第一天就在校门口遇到了他。他竟然还记得我，脱口喊出了我的名字，接着便夸我以前作文就写得如何的好。似乎在他眼里，如今当了老师的我，出息了。这只能让我尴尬不已。此时的老方刚退休，还算健朗，只不过看起来更加慈祥了，老奶奶似得。头几年里，我老老实实的教书，按部就班的度日，几乎每天到见到老方，他常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到校办公室翻阅报纸，看的最多的是我们市、县的两份报纸，每当上面登上了自己的作品，便逢人便讲，仿佛中了大奖。以后，我到了团委工作，和校办公室一墙之隔，和他的接触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老方几乎每天都要到团委一坐。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恭敬的泡茶，陪坐，洗耳恭听一番。多是以他说为主，说的内容，无外乎四大部分。首先，必从问我最近课上到哪了说起，然后便是一番语文很难教之类的话，接着一定要问到有没有看到好的学生习作，最后就是自己最近写了什么发表了或是书法练习的心得。时间久了，我便有了许多不耐烦，有时明明没事，只要他来了，也便装着忙碌的样子。令我愈发不安的是，老方渐渐喜欢把他写得一些东西拿给我叫我打印。终于有一次，我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表现了出来。那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正在电脑前忙着一份材料，老方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几张邹巴巴的纸，“我把我们全校老师的姓名，用一首长诗串起来了”，老方一进来就露出那种标志性的慈祥的笑容，“你看看，帮我打出来，贴出去”。我一看满满的几页纸便万分恼火，“方老师，这样的顺口溜，贴出去有意思么！”我脱口而出憋了很久的一句话。老方一愣，尴尬一笑。我又于心不忍，缓和了一下语气便说：“你先放着吧，等我忙完了这事，下午再搞！”老方依然万分慈祥，“我知道你事多，你先忙吧！我去找找他们”。我也就没再坚持。 　　那东西还是贴在了宣传栏里，只不过不是打印的，而是用钢笔工工整整的誊抄在两张白纸上的。大家签到的时候都看到了，嘻嘻哈哈地指点着，在那句诗里找到了自己或别人的名字，有人不时的大声念出来。我却笑不出来，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为博一笑而已，何必呢？” 　　从那以后，老方便不大到我办公室了，直到有一次我有事找到了他。那是县里组织的一次“楹联进校园”活动。老师们参与的热情都不高，活动布置下去好几天都没动静，校长也急了，就叫我找几个退休老教师试试，点名要老方参加。老方看了活动方案，一口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把所有楹联对了出来，工工整整抄在几张白纸上送给我。作品报送以后，老方便隔三差五地跑到我那询问结果，也不直接问，总是先说点别的，最后才讲到主题上。好像过了一年多，终于有了结果。老方出乎我意料地获得多个一等奖，看到表彰文件上多个“方运根”的名字，再细细品味他的作品，的确功力深厚，自叹不如。从此老方就更热衷于此，经常上三楼团委办公室问我有沒有类似的活动，或是拿些写的一些小诗之类的东西叫我打印张贴。可是老方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上楼要双手扶着楼梯，还磕磕绊绊的，有次差点摔倒。我很担心，但苦劝无效。最后还是一位同事出了个主意，把这事告诉了他老伴，听说老方很惧内，老伴担心他的身体极力反对他写东西，可老方总能趁老伴做饭或睡觉的时候偷着干。同事的主意起了效果，老方再也不上楼了。不久就长住到合肥女儿家了。 　　一个烟兩迷濛的早上，我的桌上多了本书，一瞥之下，竟是老方的大作，书名叫《燃烧的夕阳》。细细翻来，里面大多数的随笔、小诗我都见过。重新品读，犹如老友再见。同事告诉我，这是老方特意托人带给我的。恍然想起，已经许久未见老方了。以前听他说起过这本书，说这是他一生最后一个心愿。同事又说，老方己卧床不起了。我长叹一声：老方怕是再也不能上楼来了！ 　　终于有一天传来了老方逝去的消息。这些年来亲历了许多生离死别，但我得承认，老方的悄然离去，总让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他身上还有很多东西我没学到。他不争，不弃，随意忘情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认认真真的做事，随随和和的做人。老方可做我们每个人的老师。先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