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年,孙大光之子孙东梁在香港任化工部下属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有次他陪一个老同学 和客人吃饭,席间,有位老夫人得知他祖籍安徽寿县,便引为同乡,并说: “寿县有两大望 族,一个是方家,出武将;一个是孙家,出文官――孙家鼐是一个,你父亲也是一个??” 这位老夫人,乃是寿县籍的国民党中将方振武之遗孀。方振武于 1885 年生于寿县瓦埠 镇,出身贫寒。年青时曾参加徐锡麟反满起义,后加入同盟会,任孙中山军政府的海军陆战 队司令,北伐大队长,济南卫戍司令、安徽省主席。
“九?一八”事变后,他与冯玉祥、吉 鸿昌等组成察绥民众抗日同盟军,收复宝昌、多伦、张北等地,声震全国。后受日、伪、蒋 三方围剿,失败而流亡海外。 “七七”芦沟桥事变不久,他返回大陆参加抗日,但为蒋介石 所不容。1941 年 12 月,他在广东中山县惨遭国民党特务暗杀。当今香港特区政务司司长陈 方安生,便是他的孙辈。 相比较而言,寿县孙家的名人更多一些。 据寿县县志记载: “孙氏系出多源。寿县孙氏,为大姓之一, 宗支繁多, 主要有寿州孙, 坝上孙(堰口集西) ,隐贤孙,瓦埠孙等。寿州孙,郡号乐安。??自八世起,派辈字序为: ‘士克祖家传,多方以自全。同心仰化日,守土享长年。 ’人丁兴旺,城南广袤十余里地, 其在城者有‘孙半城’之称。近代名人有孙家鼐(咸丰九年状元,为帝师) ,孙毓筠(同盟 会员,辛亥革命淮上军首领之一,曾任安徽省都督)等。 ” 孙家鼐生于 1827 年,卒于 1909 年。他幼读诗书,院试中举,咸丰九年(1859 年)参 加殿试时,咸丰皇帝命他以大清王朝的兴盛写一副对联,他即兴作一联曰: 亿万年济济绳绳,顺天心,康民意,雍和其体,乾见其行,嘉气遍九州,道统继羲皇尧舜; 二百载绵绵奕奕,治绩昭,熙功茂,正直在朝,隆平在野,庆云飞五色,光华照日月星辰。 这副对联既歌颂了清朝的丰功伟业,又巧妙地把“顺治” “康熙” “雍正” “乾隆” “嘉庆” “道 光”嵌入联中。咸丰看后惊呼“绝妙! ”举起朱笔点孙家鼐为头名状元。1864 年,孙家鼐任 湖北学政,阅卷大臣。1876 年,与尚书翁同和共任光绪老师。后升任内阁学士、都察院右 都御史、工部尚书兼顺天府尹等职。甲午海战失败后,他受形势影响,提出注重科学、兴办 实业、开办学堂等变法自强的主张。他非常赞成维新派关于“开民智” “通下情”的政治主 张。1898 年,光绪下诏推行变法,废科举,兴学堂,办报编书,命他以吏部尚书协办大学 士管理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 , 即第一任兼职校长。 他倡导“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计划京师大学堂设十主科,十附科,并办医学堂、武备学堂、速成 学堂, 同时呼吁各省多办中学、 小学。 康梁变法失败后, 六君子受戮。 他力谏西太后不要 “废 帝立储” ,遭拒绝,于是请退养病,以示不满。1900 年,八国联军入侵,他奉慈禧之召赴西 安,起任礼部尚书。回京后拜体仁阁大学士,充学务大臣、政务大臣、编纂官制总司核定等 职,1907 年任资政院总裁。按现今的体制来说,他统管过工业、文化、监察、人事、教育、 内政,等等,几乎无所不包,乃清末最后一任“宰相” 。 “文革”中,有人曾指责孙大光为“孙家鼐的孝子贤孙” ,实则,孙大光并非孙家鼐的 后裔。传说李自成起事后,曾在朱明王朝的老家安徽一带杀了不少人。清初,朝廷见安徽人 口稀少, 于是陆续动员一些山东人移民过去, 孙大光的高祖大抵于清朝中叶迁徙至安徽寿县。 就是说,孙家鼐一支是寿州孙,多住于城内;孙大光一支是山东孙,住于离县城数十里的堰 口集以西的孙家老圩子,即县志中所说的“坝上孙” 。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英王陈玉成驻 军庐州(合肥) ,其部下苗沛霖曾攻下寿州,即现在的寿县。由于孙家鼐是朝臣,所以城里 的孙家人纷纷逃往孙家老圩子避难。孙家老圩子四面环水,有围墙,有炮楼,太平天国军队 去攻过,但没攻进去,便撤了。这一来,寿州孙对坝上孙非常感激。后来一盘查,孙家老圩 子的前辈是从山东历城县老官巷迁来的,其先祖原在山东乐安郡;而孙家鼐这一支也是 13 代以前从历城县老官巷迁来的,先祖也是乐安郡的;可见两支原本同宗,于是认为本家。乐 安郡,即今天的山东省惠民县,乃孙武、孙膑的老家,由是可以推定:从乐安郡迁往历城再 南徙寿州的两支孙氏,多半是孙武和孙膑的后裔。 坝上孙一支的高祖叫孙培根,妻子为晏氏。他们远道而来,只是在堰口集附近的孙家老圩子 站住了脚,真正兴旺发达是其子孙守告长大成人以后。
坝上孙这一支的排辈字序为: “培守 先汝善,世克中诚宪” 。 从孙守告这一辈起,孙家渐次繁荣,到了清末,出了一些书香门第, 官宦之家。及至段祺瑞执政时期,已经出了几个县长,孙大光的堂伯父就是其一。 孙大光于 1917 年 1 月 7 日生于孙家老圩子,取名孙世蔚。其曾祖孙奉先(即孙守告之 子)原为殷实人家,奈何大光的祖父孙汝辑身染鸦片,抽空了家当。大光的父亲孙善源仅分 得六亩薄田,其中两亩可以种麦子,其他四亩只能种红薯和高粱。孙善源一向游手好闲,又 好赌,最后把妻子陪嫁的衣物都当卖光了。没什么可赌了,就在赌场替人家出“宝盒子” 。 虽有妻子和孩子们下田劳作,克勤克俭,一家人还是难以果腹。 大光说, “我本一牧竖” , 是的, 他自小就是个牧童――放牛娃。 那时候, 为了争拾牛粪, 他常和别的孩子吵架; 没钱买西瓜, 就捡别人丢掉的西瓜皮啃; 家里常年喝高粱糊糊煮红薯, 晚饭还经常免了――他母亲早早把孩子们赶上床睡觉,说: “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 ”青 黄不接的时候,全家连高粱糊糊也喝不上,就吃豆渣、野菜、榆树叶子蒸麸皮。家里常年吃 母亲腌制的辣菜,生了蛆、长了毛也照样吃。孩子们生病了,想换换口味吃点别的菜,却什 么也没有。
大光砍柴、割草、挖野菜、拾麦穗、侍弄庄稼,一年四季都光着脚,每到冬天, 手脚都冻得红肿溃烂。他母亲会作豆腐乳,但孩子们在饭桌上不能多吃,多夹一点儿,父亲 的筷子就会敲在手上。大光十二三岁就用大桶担水,担不满,父亲也会打骂他?? 大光有一兄一弟两姐三妹。他的二姐,帮别人放鸭子时掉到水塘里淹死了;两个妹妹, 生下不久就送给了城里的育婴堂,如今是死是活,辗转何处,绝然不知;最小的一个妹妹, 刚出生时母亲就用胞衣捂在她的嘴上,准备闷死,赶巧这时大姑妈进来,说你们不要我要, 这才救下这个小生灵。 大光六岁入堰口集小学读书,庄子离学校四里路,每天都要往返两趟,走 16 里路。念 到九岁,因军阀混战学校停办而回家务农。12 岁那年,庄里一些富裕的本家请了位先生开 塾馆,使他得以免费借读一年。他买不起书,只能借,先生让借《论语》没借到,他只好从 借得的《孟子》学起。所谓学,主要是背,白天背,晚上点一拄香,再背――“孟子见梁惠 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后来他借到一本《古文观止》 ,又从头到尾背。背多了,也就慢慢“悟”进去,懂了。 这本书集中了古文的精华,唐宋八大家――韩柳欧苏等人的散文佳作,尽在其中。一年私塾 读下来,大体奠定了他的古文根底。 有位先哲说过:贫穷和苦难,是人生的宝贵财富。 人类并不追求贫穷和苦难, 但贫穷和苦难对青少年无疑是一种难得的砺炼。 如果是个聪 敏、勤奋的孩子,经此造就,便可能闪出熠熠的光芒。
大光 13 岁时,堰口集小学复学,他插入五年级续读,其年龄已与正常初中生仿佛。他有 个三姑父叫梁子文,家在江苏省镇江市北岸的瓜洲。姑父发现大光颖慧,刻苦,有志向,便 出 40 块大洋, 送他到寿县正阳关的省立第六职业学校分校二部, 插班读初中一年级。 这时, 大光对中国古文,对唐诗、千家诗和宋词等更加喜爱,他文笔超群,并写得一手好字,作文 经常被学校张贴,展览。姑父也不时把他的作文带回家中,念给自己的孩子听。 中国古诗文不仅教化语言文字,同时也激人立志,做一个胸怀天下的有为之士。穷苦的生活 和民不聊生的社会现状,又使少年的大光怀有本能的不平和正义。由于寿县离上海较近,大 革命的浪潮和讯息不时波及此地。大光就读的堰口小学,乃中共寿县县委(地下)机关所在 地,校长和一些教师都是共产党员。其中仇西华老师对他影响最大,常给他讲革命道理,或 拿着党的传单,一段一段为他解释。有时开秘密会议,也不避他。一次,国文老师给学生出 个作文题: “我的一个梦” ,大光写的是:他梦见“公产党”来了,一切都好起来――穷人有 饭吃,有书读,什么都不要钱了??
这时的大光,最崇拜孙中山和列宁,也喜爱《水浒》 《杨家将》 《三国演义》中的一些英雄人 物。他最痛恨当地官员胡作非为,有次去区公所,他在那里的记事薄上写下三个大字“分赃 厅” ,一时传遍乡里,被视为少年叛逆者。
1931 年暑假,孙家老圩子来了两个上海兵工厂的工人,他们是到鄂豫皖苏区去的,由 于交通受阻,住在大光的堂兄孙世芬家。大光从两个工人那里了解到许多外部世界的情况, 还跟着他们学会了《国际歌》 《少年先锋队队歌》 。在他们的影响下,大光在庄里组织了“牧 童团”和“贫农团” ,宣传革命道理,教唱革命歌曲。
孙世芬当时在县中读书, 是共产党员。 他常借给大光一些进步书刊阅读, 如蒋光慈的 《鸭 绿江上》 《反正前后》 《少年飘泊者》 ,郭沫若的《女神》 《棠棣之花》 ,左联的刊物《拓荒者》 等。
蒋光慈是寿县正阳关人,大光对这位同乡作家甚为关注,尤其喜欢他创作的《少年飘泊 者》 。大光幻望自己也能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行旅四方,见识天下。 这一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大光被选为学生会理事,组织同学在正阳关宣传抗日,查禁日货。不久,校内发生一起学潮,起因是:某班上课时老师请假未到,部分学生便 去操场打球;教务主任前来点名,接着就贴出布告,将不在教室的学生全部给予记过处分。
为此激起公愤,全校罢课,要求赶走教务主任,取消处分,并保证寒假不能开除学生。大光 积极参加了学潮,孙世芬也从县城赶到正阳关来,鼓励学生坚持下去。
最后,校方答应了全 部条件, 以学生的胜利而告终。 没想到, 学校出尔反尔, 于寒假中给大光一纸通知, 说他 “无心向学” , “着令斥退” 。大光自然不服,曾串联同学,与校方辩理,怎奈势孤力单,胳膊拧不过大腿。
1932年春,大光偷偷考入县城中学再读初一。寿县古称寿州,乃全国 62 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这里东据淮河,西扼淠颍, “南人得之,则中原失其屏障;北人得之,则江南失其 咽喉。
”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蔡昭侯、楚考烈王和西汉淮南王刘安,都曾在此建都。著名 的秦晋淝水之战,就发生在城东、城北的淝水两岸和八公山一带。所谓“八公山下,风声鹤 唳,草木皆兵”就是描写这一战争的名句。寿州城内,有唐贞观年间建的报恩寺和规模宏大 的孔庙。
城南,有楚相孙叔敖所建的堪称“天下第一塘”的芍陂。城北,有廉颇墓和淮南王 墓。淮南王刘安是西汉文学家、思想家,他和苏非、左吴等八公著有《淮南子》一书。
传说 他和八公炼成仙丹,服后于白日升天,又说他和八公炼丹未成,但却制出了豆腐。总之,这 是人杰地灵之域,其历史文化对大光深有熏陶。 寿县中学的前身,是建于明朝天启二年(1622 年)的循理书院,后为清末孙家鼐等人所创办的寿州公学。
大光进入县中时, 红四方面军的总指挥部就设在相邻的六安县苏家埠镇附近。
在此,徐向前曾指挥红 10 师、红 11 师、红 73 师等进行了 48 天的苏家埠大战,先后歼灭国民党军队 3 万人,击落敌机一架,取得鄂豫皖苏区空前的大胜利。这期间,红四方面军的匡继勋部队曾攻入正阳关。这一来,寿县县城骤然紧张起来,四门紧闭。大光和进步同学却 高兴得很,晚上一起上街散发传单,欢迎红军。红军后来并没有攻打县城,但革命声势还是大大地鼓舞了县中的少年学子。 这年下学期, 寿县来了个行政督察专员, 要县中在寒假前举行统考, 结果遭到全校学生反对, 一致罢考。
当时的校长比较开明,同情学生,于是专员打算撤换他。寒假期间,大光被选为学生会的留校委员, 和另一个同学留在学校, 任务是监督和提防专员等人撤换校长和在假期开除学生。大光有过被假期算帐的教训,因而尽心尽职,坚守岗位。
这时他的三姑父梁子文写信到孙家老圩子, 要大光赶往南京找他, 去进可以免交学膳费的安徽贵池师范。可惜,家人把信转到学校,大光回趟家再前往南京时,已经误了时机。姑父让 大光先到自己的家里――镇江对面的瓜洲镇去住一段, 等待机会另给他找个工作。 大光在自 传里记叙过这一段凄苦的生活经历: 我的姑母带着孩子住在瓜洲。表弟当时只有十岁左右,是我姑母的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对于我们这些穷亲戚上门很看不起(包括我的姑母在内,都是同样的眼光) 。一天,不记得为了什么事,表弟梁士铎用棍子把我饱打了一顿。我因为寄人篱下,他年纪又比我小, 所以没有还手,但心中万分激怒,因此吐了几口血,在床上躺了两天。瓜洲实在不愿呆下去 了,我又到了南京。此时我哥哥在下关码头上当加磅工人,我便在他的宿舍里住了几天。那 时他的生活也很困难,回乡更非所愿,所以住了几天之后,姑父让我还是回瓜洲暂等,他正在给我找事做,大概不久就可以有回信。我只好又回到瓜洲,大约等了近一个月,姑父通过中兴煤矿公司镇江经销店的老板,把我介绍到该公司新设的上海张华浜堆栈去当练习生。 我到上海,已是 1933 年春末夏初。有人带我去见煤矿公司的营业部主任。这人洋气十 足,架子很大,把脚翘在桌子上和我说话,只简单问几句,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在堆栈的工 作是管理磅秤,收发筹码,计算装卸吨数,有时在岸上干,有时在船上干。还有就是帮助会 计誊写帐单报表等等。 业余的时候, 看些进步杂志和报纸。 常看的有生活书店出刊的 《文学》 , 《申报》的“自由谈”和“业余周刊” (李公朴主编) 。
那时候,我感到最大的威胁是失业, 所以想: 如果所有的店员和学徒都联合起来, 不许老板随便开除, 一家开除, 大家联合去闹, 这样力量就大了。于是给“业余周刊”投了一稿,题目是“店员学徒联合起来” ,署名孙试味,并附了通讯处。这篇稿子登出后,也有几个学徒来信,表示赞同。
“业余周刊”的徐雉 还约我谈过一次话,给了我一些鼓励。这个时期还有一件事,就是堆栈的加磅工人要求改善伙食。加磅工人里安徽人居多,我和他们较熟,支持他们同包伙老板斗。可包伙老板不肯让步,私下给主任送礼,被我看见了,告诉了大家。 由于投稿和支持工人闹事, 加上我平日对堆栈主任的态度有些桀骜不驯, 于是触怒了公司当 局,在我干了半年以后,他们突然发一纸通知,将我辞退。这对我无疑是很大的打击,因我 在上海举目无亲,一无依靠。找到这个饭碗很不容易,一下子打破了,再到哪里去找?那些 司磅员和加磅工人都很不平,其中一个人自告奋勇陪我到总公司去讲理。结果,还是被推挡 出来。 从总公司坐小火车回张华浜,一路上心潮起伏。我在上海孤单一人,今后怎么办?我给 在南京的哥哥写了一封信, 流露出厌世的情绪∶ “黄浦江头, 火车轨下, 不难觅一归宿??” 哥哥怕我自杀,急忙从南京赶来,要我回老家去,我坚决不肯。 几个司磅员虽然很同情我,但也无可奈何。他们每人送我几块钱,并帮我找了个临时住 处。住一段时间,我看到报上有各种招工的广告,便去投考,然而每次都败兴而归。
后来得 知生活书店招收练习生,又去碰运气。那次报名的有几百人,却只收 20 人,结果口试时因 我不会说上海话而未被录取。 正在颓丧之际, 生活书店通知我, 说长城书店需要两个练习生, 可以推荐我过去。我喜出望外,便去长城书店接洽,就职。